特别是宋代以后,随着市民阶层的壮大,勾栏 、瓦肆的林立,艺术做为商品的形式越发独立,艺人也渐成以艺谋生的独立阶层了。这当然是艺术的成熟和发展。商品意识使艺术从宗教和政治的种种枷锁下解放出来,成为具有消费性的文化产品。因此,必然磨砺它的形式和技巧,辨别它的门类和范畴。其突出标志,首先就是宽泛并活脱了艺术的观念。一切由自娱而娱人的诸种形式因素,都在“百戏”的统领下驳杂而又有别地相互振发、萌生着。一切源于劳动而又有助于劳动的技能、技艺和技巧,都在涌进并泛起艺术的洪波,歌舞、伎艺、民谣、俚曲,甚至连叫卖声、吆喝声,都成为艺术的手段或形式。艺术观念的自由,当然启自商品化的艺术竞争。因此,另一标志就是在形式和技艺多样化的同时,突出其内容和风格的通俗性和群众性。一切都是单纯而易晓、流利而酣畅的。通俗文艺至此成为市民文艺的通称,纵贯至今。既曰消遣就自然带有刺激性,官能愉悦尤胜于理性愉悦。开怀大笑当比心灵颤抖更富效果。技能的展示,舌耕的本领,都拓展了趣味性的外延。谈古论今,述说掌故,也使知识性富有了趣味性。于是,艺术乃至成为一个导体,可以“寓教于乐”、“寓庄于谐”,把其可以包容 、吸收 、接结的许多领域统统搬上舞台。说书人甚至成为师者形象肩负传道、授业、解惑的任务。历史也被演义化为艺术的主题。我国百姓的许多历史和文学知识,不是从典籍里恰是在书场上得到的。因此,消遣娱乐也拓展了我国文化和艺术两个范畴之间的密切关系。
  相声就是逗笑的艺术,其消遣和娱乐性是勿庸赘言的。从相声由“像声——象声——相声”的演变历史,可以看到它由摹拟而表现的过程,可以看到技艺和技能所赋予它的形式基因。而说学逗唱四项基因的交谐和溶汇,更可说明它动用了人类语言的全部魅力。相声的讽刺功能和幽默趋向,不是屈就或依附于某种观念外加的,而是消遣娱乐强化的必然产物。因为官能愉悦只可能取材于具象生活的展示,抽象的意念是无法诉之于舞台并获取愉悦效果的。但具象的生活由于充满丰富的血脉联系,其潜藏于背后的生活哲理和辩证法也是生动而深刻的。 因此,喜剧意识是相声性能深化的灵魂, 而教化意识则只能导致艺术的失败。因为,它忽略了相声的个性。其实,喜剧意识不能不寻源于人们对伦理道德和人性弱点的深刻发现。最强的喜剧意识伴随着最烈的否定精神。建国以来许多相声创作的失败,正是由于“教化”的正确动机取代并抹煞了相声的娱乐性能。娱乐只要是社会性的,就不能离开人们的审美层次、心理和习惯,就不能不以真善美去消蚀或压倒假恶丑,这其中就自然有寓教于乐、寓庄于谐的效果。只不过我们至今仍以低级的态度去误解消遣和娱乐,以为那只是一种浅层次、低级的官能刺激而已。这实在是一种肤浅和片面。
                   技艺并重
  技艺并重乃是由对艺术宽泛的态度和消遣娱乐的性质引起的。寻其根源仍是人生哲学的一种积淀。技能、技术、技巧等等,实是人类征服自然、进行劳动生产的一种需要。弘扬人体自身的能力,绝不是弘扬造物主的神明伟大。而是一种清醒有力的立体意识。我们民族民间的艺术,大体经历了由加而减的历程。起始是一切技能都被技艺化,或者说凡是有技术的地方便有艺术的魅力。 手足和着劳动而有舞, 伴以情感和语言而有歌, 载歌载舞再现生活场景而有戏,亦说亦唱表叙生活而有曲艺。 盖凡每一艺术样式都有 “技”的引进、促发和基因,或者寓于声相,或者借助口齿,语言的功能和手足的本领往往相互振发并依存。“技”的根芽生成“艺”的大树时,形式的基因并未泯灭,反而仍是艺术魅力的所在。民间歌舞对扇子和手绢的运用,民间音乐盘子、碟儿和一切击节乐器的选择,民间戏曲对舞蹈、武术、杂技、魔术的广泛采取,以及溶化于手、眼、身、法、步中的种种基功,民间说唱对唇、齿、舌、喉、牙和种种语言本领的炫耀等等,都实质是人体技能的艺术化。他们都有着切实可寻的历史足迹,竟至可以人体部位或劳动技能对于艺术进行分类,脸部的艺术以表情,手足的艺术以表意,语言和它们配合起来的艺术以表达更为深刻的思想。 显然,这是机械而肤浅的划法,不足印证艺术的进程。 但在艺术的进程中确有由技而艺的足迹。“百戏”实乃“百技”也。因百技而得以游戏,于是不仅有了艺术的观念更且有了艺术的形式。所谓由加而减,即是说艺术门类的繁衍总是由人们对自己生存技能的深入发现和特殊钟情而由少至多、由表及里,呈几何级数型而分蘖的。应该说民间艺术的初级阶段往往是技艺不分,甚至是技重于艺的。待到艺术观念的深入,形象成为艺术的核心时,技艺就渐次褪化为手段。这种技艺转化的过程越完美,越能显示技的艺术魅力,越能为艺所包容,这种形式也就越为群众喜闻乐见。“百戏”竟至是一切诉诸于视听艺术的母体,当她分娩出来的婴儿成熟了,能够在技艺的结合上天衣无缝了,这种形式也就开始另立门户从“百戏”中分化出来。后世的说唱、戏曲等概莫例外,最后剩下的只有纯属技艺的“杂技”。它和体育毫无一致,实是艺术化的体育形式。
  当艺术形式顶门立户时,艺就必然对技进行改造,使它们或成为形式的因素,或成为形式的手段。艺术形式不止是扬弃更且是摄取技的营养,使它们成为形式的特色和个性。因此,技巧和技能始终是民族艺术风格和特征的所在。在传统艺术的承接中,我国是产生不了诸如话剧一类形式的。该种形式至今也缺乏更为深厚的群众基础,原因也概自这里。群众的欣赏习惯是一种强劲的历史惯性。几乎无是非优劣可言。无技术的艺术大概是没有人看的。技术实是艺术的核心。技艺并重,一些脱离艺术内容或甚至影响艺术节奏、气氛的技能或技巧展示,不仅为广大观众所见容,甚至还成为形式魅力的独特象征。诸如鼓曲和戏曲里伴奏的表演意识,音乐演奏实是艺术表现的有机部分,不仅面对观众,(并不似西洋乐队那样潜伏于乐池)甚至还为他们显示技能提供必要的环节和机会。鼓曲演员的鼓套子和伴奏者炫耀技能的过门,近世戏曲四大琴师的特殊地位和特殊技法,都成为观众尤其钟情的所在。从一个角度看,它们影响甚至破坏了艺术的节奏或气氛;从另一角度看,它们反构成中国艺术虚拟的美学体系和间离的艺术效果。

                                    【上一页】【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