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甲在叙述乙的母亲上山烧香的一系列事件的过程中,都是从甲本身思想认识角度和特定的观察目光出发的,也就是说站在一种小市民的角度来讥讽乙的母亲的一系列行动。这种创作手法经过舞台实践的检验证明,是比较成功的。这种创作手法有利于讥讽贵妇人,也便于被一般观众所理解和认识,同时由于两种人物的思想和行为都被观众所嘲笑,也就加大了相声的讽刺深度和力度。但是要真正达到这种演出境界,演员如果没有一定的社会声望和表演水平,是很难企及的。因为人物甲讽刺贵妇人的出发点并不高,讥讽的方法也多是以开玩笑的方式进行,很容易流俗显得很贫气,而为观众所鄙弃。马志明在动手加工整理这个相声段子之前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他感到使这段活儿很沉。但是,他终究是马氏相声的传人,他具有善于塑造特定的人物形象的看家本领。他紧紧抓住甲的人物性格,以塑造人物性格为目的,这样甲的叙说就有了现实生活的基础。同时,也加大了相声段子的蕴涵,使观众在笑声中,得到了更深一层的艺术享受。观众不仅在嘲笑贵妇人,更是在嘲笑甲的这种拙劣的描摹贵妇人的表现手法,也在嘲笑甲的这种低俗的讥讽贵妇人的思想状态。因而使作品为广大观众所接受,并取得了很热烈的舞台表演效果。
  应该指出,这是一段“人保活”的段子 。所谓“人保活”,就是指某段相声不好使 ,要想让观众认可,能够坐下来听下去,相声演员的声望和演技起着重要的保护作用。这段《拴娃娃》的相声,在整个表演过程中,演员没有一定的社会声望和一定的表演功力,是不容易赢得观众的认可的。这就是它首先需要的是“人保活”。而当演员抓住了观众以后,便可以渐入佳境,在表演中随心所欲不逾矩,达到一气呵成的完整艺术效果。马志明能取得这种表演效果不是轻而易举得来的,和他的苦心孤诣分不开,尤其是在由“瓢把儿”转入正活之初,创造和运用了一系列的连环“包袱儿”,从而把相声推进到一种理想的舞台效果中去了。
                        三
  相声是一种笑的艺术。一段好的相声作品中必须有几个令人开怀大笑的“包袱”。其实“包袱”就是指笑料。酿造笑料应该符合“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普遍规律。随着时代的发展和人们欣赏水平的提高,酿造笑料越来越困难了。例如,当相声演员表演时,为抖“包袱”做铺垫的述说过程中,聪明的观众已经猜想到演员下面准备说什么话了 ,也就是猜到了相声演员要抖的“包袱”了 ,这样倒是符合“在情理之中”了,但是没有“意料之外”了,观众也就不会发笑了。因此,现在的相声“包袱”要编创好了,不太容易。而相声中还有一种“楼上楼”类型的“包袱”,就更不好编创了。所谓“楼上楼”包袱就是指相声演员在抖响了第一个“包袱”以后,抓住时机,在这个基础之上,又翻出第二个“包袱”,甚至翻出第三个“包袱”,使观众的笑声不断,达到一种强烈的舞台效果。 一般来说, 相声表演功力比较深厚的演员,在一个“包袱”之上,再翻一个或两个“包袱” ,就是相当不错的了 。这种“楼上楼”的“包袱”当然是和相声脚本分不开,但是更和演员的表演分不开。它需要演员有丰富的舞台表演经验,同时也需要演员对观众的欣赏心理有着充分地了解和把握,才能使“楼上楼”的“包袱”运用得顺理成章,犹如芝麻开花节节高。
  马志明在 《拴娃娃》 的表演中 ,成功地使用了“楼上楼” “包袱”,并且发展成为一系列的连环“包袱”,令人捧腹大笑不止,令人拍手称奇。他紧紧抓住了人物甲没有太高的文化水平,而又喜欢夸夸其谈显示自已有知识的矛盾性格特点,仅就“卵生”一词,就出入意料地抖出了一系列的连环“包袱”。当马志明向观众介绍人物乙时,说当初生乙时,是生了一对儿,也是这模样,也是“这么难看”。于是,抖响了第一个“包袱” 。黄族民表演得也有分寸,虽然不乐意听,但也只是埋怨了一句 :“我招你惹你了?”无可奈何,就算过去了。马志明接着洋洋自得地问:“这叫什么呀?”黄族民不失时机地垫了一句: “什么呢?”马志明顺口而出:“卵生。”观众以为是演员偶尔出现的口误。黄族民先是以“对了”来随声附和,观众只是稍微一怔,也没予以太大的理会。马志明继续得意地吹嘘自己了解 “卵生” 问题“在医学界有个统计”时 ,黄族民却突然明白过来“卵生”是对自己的一个侮辱 ,再也忍耐不住了,大吼一声:“你妈才下蛋呢!”抖响了第二个“包袱”,使全场轰动。马志明的表演也很老到 ,由洋洋自得立时转为莫名其妙,那种特定的两种心理状态的转换表现得恰到好处。于是,他非常不理解,接着奇怪地问黄族民: “这碍着下蛋什么事?”在此时此刻的人物矛盾中,黄族民表演的乙是处于很恼怒状态,马志明表演的甲则是不瘟不火,颇有几分斯文,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马志明并不因对方的发怒而动容,在几分斯文风度中,又表现出人物的固执,坚持认为“双棒儿”、“一对儿”就是“卵生”。这时人物甲的斯文和固执又形成了一种矛盾对比 。斯文本来是人物有文化有修养的表现 ;固执则是人物不肯接受别人正确观点,无法提高自己认识水平的表现,从而,使观众感到这个人物的做作、浅薄和可笑。当乙为纠正他的错误认识,告诉他“‘双棒儿’那叫孪生!” 马志明把人物尴尬的表情展现得淋漓尽致,好半天才陪笑说:“噢,孪生 ,孪生!”观众看到一位刚才还得意洋洋自我吹嘘的人,转眼间由固执变为尴尬的陪笑,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于是又爆发出一阵猛烈的笑声。
  本来,固执的人物甲已经被迫服输了,观众也几次放声大笑了,一个“楼上楼”的“包袱”已经翻用了四次了,相声说到了这种地步也就足够可以的了。但是,马志明并没有善罢甘休,他抓住人物固执而又浅薄的性格特点不放,仍旧表示不眼输,象是自言自语地说: “哎,我记得有个卵生来着。” 又再一次抖响了“包袱” ,观众笑的是这种人物的固执的性格和浅薄的见识 。这时黄族民用带有讥讽的口气告诉他:“蛋孵的才叫卵生呢!”又是一个“包袱”。 这时观众依然是在嘲笑人物甲的无知,想反驳,仍没有抓住问题的要点 。谁知此时马志明竟然脱口而出 :“像你这种蛋孵的……”这又是个极大的出入意料之外,又抖响了一个更大的“雷子”,再次使全场轰动!观众谁也没有想到这位知识浅薄的爱吹嘘的人, 竟是这样的出其不意地报复对方。他本来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卖弄一下自己的“学问”,大谈关于“卵生”的知识,不想乙总是给自己当众下不来台,索性以逗着玩的方式,以说走嘴为借口,当着众人的面把乙说成“象你这种蛋孵的”,也想给乙一个当众下不来台。正是这样一个不光彩的“回击”,反映出人物甲的狭窄的心胸和强烈的报复心理。也正是由于有了这种特定的人物性格和心理作为依托,所以这一系列的连环“包袱”才显得并不贫气。观众在初听到“卵生”以为是演员口误时,谁也没有想到围绕这两个字,竟会接二连三地抖出一系列的连环“包袱”。而这些能揭示人物性格和心理的“包袱”才是最受观众理解和欢迎的 “包袱” ,这也是相声中“包袱”的编创的最高层次。那种为了逗笑而逗笑的“包袱”之所以显得浮浅和贫气,就是因为它们没有和人物的性格挂上钩,没有围绕着人物的特定心理做文章,所以才显得零乱而令人摸不着头脑。马志明编创的这一系列的连环“包袱”之所以成功,正是因为他抓住人物的心理和性格不放,逐步深入刻画的结果。这也就是这段相声取得非常火炽的舞台效果的奥秘之所在吧!

                                  编 著 者: 雷钧洋
                                  出  处:《艺术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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