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鹏的“做功”——白派京韵大鼓赏析之一

  我国的说唱艺术是由文学 、音乐 、表演合并而成的。做为发展得比较完善的曲种——京韵大鼓,也因唱、做、说、表、弹、击协调并进而丰采多姿,别具魅力。它的表演,是整个艺术创造中的组成部分,是用来辅助唱的,包括手面与形体动作,可称“做功”。白派京韵创始人一—白云鹏先生的做功,造诣很高,概括起来说就是:动得是地方,婉约内蕴,朴中见巧,给人以诗情画意和性格美。
                   诚于中而形于外
  曲艺同其他表演艺术一样,其“做功”也要做到“发于内而形于外”。成熟的鼓曲演员都是在认真分析生活,强调内心体验的基础上寻找恰当的外在表现手段的。诚于中才能发而有准,意切情恰。当然,这并不排除经过演唱实践逐渐加深对内容的理解,逐步丰富提高艺术表现能力。智者也正是注意内心体验这一关键环节,在自觉与半自觉地运用体验与表现结合的方法,不断磨练技巧,才使演唱熠熠发光,富有蓬勃的生命力的。白云鹏演唱的虽然多数是古代故事,但他善于进行由此及彼的联想概括,注意从现实生活中汲取养分重加创造。他的表演之所以细腻动人,这不能说不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
  白云鹏擅长的《红楼》曲段,往往使听曲者欣喜若狂。其成功的原因,即是他把贾宝玉、林黛玉这样的贵族才子佳人平民化了。展示这些艺术形象时,除了致力于突出他们反封建的一面,还注意发现人物身上那些真诚、善良、美好、平易近人的东西,使听众从演唱中窥及人物的内心世界,感到近在咫尺。从而把古典文学名著普及了。在《探晴雯》中,通过“铺场白”自报并讲述节目内容后,他以挚热、关注、慨叹、惋惜之情唱出烩炙人口的:
  冷雨凄风不可听,
  乍分离处最伤情。
  钏松怎担重添病,
  腰瘦何堪再减容。
  怕别无端成两地,
  寻芳除却卜他生。
  皆因为,王夫人怒追春囊袋,
  惹出来,宝玉探晴雯,痴心的相公,他们二人的双感情!
  虽是以唱为主,也有着与词情兼容的手势、眼神。“钏松”、“腰瘦”、“两地”、“卜他生”所用的小动作,都能适其性,顺其情。 特别是后二句的蹙眉 、瞠目与戟指平伸旋即收回,传达出演唱者的爱憎情绪,使 “甩腔选韵” 摇曳生姿,妙在合谐,激越而蕴籍,给人以强烈感受,自然要报以发于内心的热烈掌声。
  京韵大鼓以“甩板”划分段落,通过弦乐过门,进入了唱做结合的第二节,经过白云鹏的精心创造,人物、环境呼之欲出,达到了“入微则生变”的艺术境界。
  自从那 ,晴雯离了那怡红院,(通过丽质玲珑的俏腔 ,调动了记忆情绪 ,使听众也重温了 “遗”“恸”的情愫,因而更加关注人物命运。)
  这宝玉,每每的发呆他象中了癫疯。 (随着叙述面呈迷茫、疲惫,先是眼神恍惚,继之右手微颤,轻抬左足,后退半步,当即摹拟再现出宝玉痛失知己的形象。)
  不住地自言自语常叹气,
  问他十声九不应。
  有一时,袭人麝月频相劝,
  他也不过点点头儿哼上一声。
  暗想到:我这屋中若无有晴雯女,
  对着旁人,似玉罄儿碰着瓦鼓儿鸣。(这六句唱词把人物的内在与外在活动勾划了出来。 白云鹏表演时先是摇头,摆手,又伸右手做半弧形,收回手轻蔑地启下唇 ,再点一下头,表示无可奈何 。动作虽简练,却把宝玉对待周围人物的不同态度表现出来了。后两句是经过痛苦斗争的结语。这里,白又恰当地使用了记忆情绪,从眼神内透露出晴雯在身边时的情景,又环视周围,微摇头。又抬两臂,右手上扬向左侧击 ,以示玉罄碰瓦鼓,右手放下后一抖 ,又皱眉,在第三人称的叙事中恰当地再现出第一人称的痛楚情感。)
  痴公子一腔郁闷出房去,
  信步儿,离了怡红小院中。
  至此,开始使用大身段:撩长衫 、上步 、双目平视,走出二步后以手推门,迈门坎儿,以示“迈步儿,走出了角门儿外”,随着抬头,目视假设对象唱出“瞧见个老妈儿就问了一声”,以下是人物对话,除了位置、眼神安排得合适,传神之处还在于不用移步转身,而是以眼神、手势区分两个身分、年龄不同的人物:
  宝玉说:“你可知睛雯她在何处住?”(目光前视,神色焦急而又充满希望。)
  这老婆子说:“你从此处住南行。”(目光仰视,伸二指时微塌腰,目光随着前视,这就真切地再现了龙钟老妪的指路神态。)
  贾宝玉并不回言扬长就走,(白先生用小碎步,紧走四、五步后停住。)
  见个小院儿,房门儿挂的本是布帘笼。
  宝玉潜身把屋进,
  迎面儿,香炉儿紧靠着后窗棂。 (从眼神里反映出已至小院,有推门,迈门坎儿动作,然后望见屋门上的布帘,二指向外一分就是撩帘了!这些小动作都有生活依据,显得真实可信。)
  瓷壶儿放至在炉台上儿,
  茶瓯儿摆至在碗架儿中。
  内间儿,油灯儿放至在琴桌儿上,
  铜镜儿,梳头匣儿还有旧掸瓶。
  小炕儿,带病的佳人斜玉体,
  搭盖着,半新不旧的被红绫。
  小枕儿,轻轻斜倚在蛮腰儿后,
  绣鞋儿,一双紧靠炕沿儿扔。
  面庞儿,桃容乍放红似火,
  乌云儿,未绾横簪发乱蓬。
  柔气儿,哽哽噎声把脖颈儿堵,
  病身儿,辗转轻翻说骨节儿疼。
  这段表演以演唱者的情绪贯串,那些经过选择和挥洒自如的动作,把唱词中描绘的房内陈设和塌上晴雯的病态表现得历历在目,给听众如临其境之感。白先生表演之妙还在于全凭眼神、手势把“油灯儿”、“碗架儿”、“铜镜儿”、“梳头匣儿”、“小炕儿” 和人物的“面庞儿”、“乌云儿”…… 表现得清晰有情致,设景设物都有准地方。以感同身受的内在体会与简练醒目的外在动作调动了听众的想象力。能把二十几句嵌“儿”字的唱词处理得适度可体 ,不挤不拖,具有可听性与可视性 ,足见白先生表演的功力,而在“柔气儿”处的缓若行云,轻若游丝,“病身儿”处的增强力度; 赶板跺字 ,都富有“入微则生变” 的形象魅力 。“骨节儿疼” 也是把第三人称的观察与第一人称的直呼交织在一起 ,然后弦乐休止,演唱者轻吁了一口气。收“此时无声胜有声”之妙。
  旋及吟唱“猛听得”,伴奏随之而起,严密烘托,白先生做出侧耳谛听的神情,再接唱“颤微的声音呼声:‘嫂嫂!你把那,壶内的茶儿,递给我半盅,我这心里头似火烘!’” 真是情浓意饱,韵厚音甜,这一 “甩腔”把作品以景物托人的手法立体化了!观众席上不由得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 。这是在感谢高明的说唱家,他们的艺术劳动给予欣赏者的是思想的启迪,也是美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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