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严修旧事数则

                   活到老 学到老

  祖父幼聪颖,喜读书。科举考试前,曾勤读经史,习诗词。22岁 (1882年)中乡试,次年取进士。1886年26岁,授翰林院编修,兼国史馆协修。此后八九年借工作之需要和便利,得博览群书,大扩眼界,犹鱼得水,攻读益勤。
  祖父有一套利用公余时间充实自己的办法。其1892年日记中有云:“余尝与大儿盲,吾有三课:枕课、辫课、车课,各以一书为程。积日累月,所得甚多,大儿闻而慕效之。” ,
  祖父兴趣广泛,尤喜天文、算学、医学诸应用学科。曾谓“治学应以实用为主”(见1884年日记)。早在中举之前的1877年17岁时,得识邑人陈奉周,即师事之。“奉周博文,通西学,深受讲贯之益。”1880年20岁,初习算学,用功甚勤。在此后日记中,屡见攻读算学、天文、医学等学科的心得和质疑。根据1884年到1892年日记中零星记载,列举当时钻研之科目包括数学、开方、音律、天文、格致、医学、化学诸门。攻读过《勾股举偶》、《数学论》、《数理精蕴》、《九章数学》、《白英堂算书》、《代数术》、《九数通考》、《格致入门》、《格致启蒙》、《天文启蒙》、《地球新录》、《洄演医案》、《伤寒明理论》、《霍乱论》、《化学卫生论》等书籍。
  1890及1891年,“在京寓五老胡同,每夕与陶仲明、王庸卿同学习,习毕,辄笔记之。”
  1894年奉命使黔,轻装简从,惟囊橐中书籍为多,共14大箱,途中勤读不辍。抵黔后,所携书籍,连同任内捐廉购置的中西图书,全部捐赠当地助学,并曾多次托人到上海译学馆采购汉译科技图书及名人译著,供自学及教学之用。在黔期间,加习英文,深究数学,通微积分。
  1897年,祖父创建贵州第一所学堂贵州经世学堂时,将算学定为入学考试科目之一。学生入学后,须学习格致、算学诸科。陈廷缜在所著《严修与经世学堂》一文中认为,当时严修的贡献,是引进西方的科学书籍,并先自学习,再为诸生答疑解惑。
  是年,因任满前奉请开设《经济特科》,开罪以慈禧为代表的清廷顽固派。北返后不久辞官回津,一心办学。从此获得更多读书时间,尤偏爱科技读物。1899年家居时,更能与张伯苓相互探讨。祖父平日于代数、几何致力最深,至是乃益贯通。此后,1907年5、6月在学部任职期间,于京寓请日人小幡讲植物学,无一日旷课。是年冬,读经济学书若干种,兼及理论、格致、法政诸科。由此可以看出,祖父仍然贯彻他的学习以“实用为主”的初旨。
  祖父津寓书斋设在正门内二进西偏院,名曰“枣香书画室”,以院中植有枣树二株得名。室内东壁置书柜,其旁陈设文房四宝,包括一些古砚、名墨。长屉内珍藏一些名家字画。西壁窗旁悬一挂钟,钟旁悬一副木刻楹联,上联曰“小鸟枝头亦朋友”,下联曰“落花水面皆文章”。前窗设书案,案头置台灯供夜读。后壁备简易寝具,供午休或夜寝。室后有小门,经甬道直通藏书丰富的藏书楼“旧罩棚”大厅(原为蒙养园大课堂)。大厅上额悬横匾曰“十万卷楼”。书籍按经、史、子、集分类陈列于排排书架之上,泰半为几代人积累购置。祖父回津后,除增购线装旧籍外,旁及汉译外国名著和科技图书,以及如梁启超著《饮冰室文集》等当代名人著作,并订阅《国闻周报》。天津图书馆建成后,捐5万卷以实之,仍余1600余种。
  二十年代初,“锁式楼”(一楼一窨)建成,祖父移到新居。楼之西半部分辟祖父和祖母卧室,向阳一间为祖父书房。右半部为饭厅,连接客厅。此时,“旧罩棚”存书已移至“新罩棚”和槐厅。1923年严氏女学停办,大部书籍又移至近在咫尺的原女中楼上下教室,取阅更便。祖父每日除有事外出或迎接来客外,终日闭门书斋。偶尔提笔为人书写对联或泼墨作画,其余时间,自晨至夕,手不释卷。他坚持每日记日记。有信必复,均留底稿。生活十分规律。
  祖父曾三次赴日本,得以粗通日语。但早在督学贵州时,即已开始从祁听轩习英文。此后,时续时断。1907年在学部任职期间,继续于公余学习英文,成为日课。
1913年7月,祖父受袁世凯之托,送袁氏三子去英国留学,住伦敦,于次年5月返程回国。往返途中,历经欧陆各国,深感英语用途广泛。这期间,他的英文水平又有提高,可以阅读诸如欧洲历史等类书籍。
  到了1917年及1918年,祖父已年近花甲,更延师于家集中学习,想是为了访美考察教育作语言方面的准备。但毕竟年事已长,进展不快。做到能听能读,而讷于口头会话。但即令如此,犹能在北美半年余时间内访晤许多美加两国教育文化界人士和参观各级学校及文化机构,得以深入了解彼邦学校教育制度和社会教育制度,颇受启发,亦颇有心得,为回国后开办南开大学奠定了感性认识上的基础。
  游美归来,有人问他印象如何。他答:“彼邦为事择人,故无废人,亦无废事。我邦则为人择事,易言之,用废人,斯事无不废也。”可见他当时已能正确观察到吾国用人弊端。可惜这种弊端至今未大改进。
1942年,当我在美国哈佛大学进修时,胡适博士曾手赠所著《张伯苓》一文的英文打印稿,并指给我看其中讲到有关祖父的几段话。现将其中一段照录如下:
  “1918年,范源廉陪同严修去美国考察教育。为了安全,美国政府派了一位特工人员随同考察团做保卫工作。严修不懂英语。但那谦虚 稳重的举止,给予那位特工人员很深刻的印象。在考察工作结束时,那位特工人员对同行考察的范源廉(曾做过教育部长)说:‘我受命陪 同外国著名的来访客人很多,但我没有遇见过比严先生更可爱的人。’这是一个外国人对严修的评价。”
  其实,当时祖父还不能说“不懂英语”,而是口语不很灵光。他一贯态度严肃,不苟言笑,对陌生的外国人就更怯于启齿了。
  自美返国后,祖父仍继续攻读英文,直至垂暮之年而未止,并且仍然保持多年来嗜书成癖、手不释卷的老习惯,做到“活到老,学到老”。祖父读书的志趣和习惯,可概括为:一、学以致用,不尚空谈;二、锲而不舍,坚持不懈,三、见缝插针,利用一切可用时间;四、自旧学逐渐转向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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