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相声既偏重于外在的喜剧性,“皮薄”,又通过极度夸张,将事物变形,从而揭露了迷信的本质和愚昧的可悲,还给人留下了无穷的回味。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了吧:相声喜剧美的主要形态不是幽默,而是滑稽与讽刺。
  然而,在喜剧理论界,有的同志却将某些相声格调不高的原因归咎于滑稽。他们认为:滑稽的笑不仅是肤浅的、表面的,还是生硬的;幽默是笑的珍品,滑稽是笑的膺品。
  在美学界,历来就有人否定滑稽,把它摈弃于喜剧的大门之外。比如黑格尔,他说:“抽象地看,这种形式很接近于喜剧的原则,但是尽管有这种类似,喜剧性在本质上却与滑稽有别。”“结果把滑稽态度作为艺术表现的基调,那就是把最不艺术的东西看作艺术作品的真正原则了。结果不外三种,第一是形象平滑呆板,其次是内容意义空泛,因为它们的实体性被证明是虚幻的;第三就是上文所说的那种精神上的饥渴病和心情上的未经解决的矛盾。”
  不过,我们讨论滑稽,有一个前提,这就是我国的喜剧理论界一般这样认为:滑稽是喜剧美的一种基本形态。
  诚然,相声中有不美的甚至丑的“滑稽”,比如那些 “臭活”、“臭包袱儿”。但是 ,“讽刺”与“幽默”就都是美的吗?毛泽东说过:“如果把同志当作敌人对待,就是使自己站到敌人立场上去了。我们是否废除讽刺呢?不是的,讽刺是永远需要的。但是有几种讽刺 :有对付敌人的,有对付同盟者的,有对付自己队伍的,态度各有不同。”那些将自己的同志当作敌人的讽刺美吗? 不美。“文革”时期讽刺邓小平同志的“摇头书记”就是例证。“幽默”也一样。 《太平广记》中有这么个笑话 :“季兰尝与诸贤会乌程县开元寺,知河间刘长卿有阴疾,谓之曰 :‘山气日夕佳’长卿对曰 :‘众鸟欣有托’。举座大笑。”《雪涛谐史》上有个类似的笑话:“一中贵见侍讲学士讲毕出左掖,问曰:‘今日讲何书? ’学士答曰:‘今日讲的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 ’中贵日:‘这是孔圣人恶取笑。’”两个笑话,皆采取了理性倒错的手法 ,皆有比较幽深的意境,皆需经过揣摩方能发出会意的笑 。然而,它们不但不美,反倒令人恶心。
  无论滑稽、讽刺、幽默,作为喜剧美的基本形态,都是内容与形式的统一,它们都能引导人们在恶的渺小空虚和善的优越的比照中,积极肯定人的本质力量,看到自身的胜利和威力,在对丑的嘲弄中获得强烈的审美愉悦。“既然嘲笑了丑,我们就超过它了 。比如,由于嘲笑笨伯,我就感觉到 ,我理解他的愚蠢,理解为什么他是愚蠢的,也理解到他要想不做一个糊涂蛋,应该怎么办,——从而,我在这个时候,就觉得自己已经比他超过很多了。”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尽管具备滑稽、讽刺与幽默的形式,也不是美学范畴的滑稽、讽刺与幽默。
  针对当前相声格调不高的问题,有些学者开了个药方:“提高相声的幽默品性”。我以为,如果这是针对一些作者、演员缺乏幽默感而言,那它就是一剂良药。我们的相声作者与演员,确实有不少人缺乏一种内在的机智、诙谐的才华,缺乏轻松地再现、创造审美客体喜剧性的能力。幽默感是一种综合的心理能力,是在观察生活、体味人生中培养出来的活跃的想象力,它从宏观上能敏感到事物间对立统一的关系,从微观上能觉察到人物性格内在与外现的不和谐,又从宏观与微观的联系上,从表象与意义的统一中,开掘、生发出巧妙的矛盾情趣和深刻的世态哲理。幽默感总是对现实生活的新的感受,具有鲜明的现实性。所谓感受,指悟出事物现象后面的意义,觉出有意义的事物形象,通过观察、比较、分析、研究、选择、集中,使淡薄分散的现象浓缩、精炼,结晶成寓意深远、暗示力强的艺术形象。这种形象往往是人们习以为常的平凡现象,但当观众随作者与演员从一个崭新的角度回头审视它时,便会立刻觉出其间的荒谬,觉出其间的俏皮意味。另外,由于幽默是一种 “有情滑稽”,幽默感里自然充盈着一片温情 ,幽默之所以往往叫人感到亲切,有说服力,就在于作者及演员也感同身受地置身于审美对象的行列,而不是冷漠的旁观者。摆进了自己,也就超越了自己,这就使他们得以从高处俯瞰同类的麻木与病态,博大的胸怀充满同情。对相当一部分相声作者、演员来说,培养、锻炼、加强自己的幽默感,确是当务之急。这个问题不解决,相声的格调是不易提高的。
  如果“提高相声的幽默品性”指的是尽量增加既幽默又滑稽的笑料,我以为这副药也是对症的。前面说过,滑稽局限于外部的行动和表面上的丑,偏重于外在的喜剧性,所以它比较浅露。与幽默相比,一个味浓意浅,一个味淡而旨深。倘若尽量多抖一些既滑稽又幽默的“包袱”,使节目味又浓,旨又深,岂非乐事!
  “提高相声的幽默品性”如果是指以幽默的笑料取代滑稽的笑料,就大谬了。这只能毁灭相声艺术。我与相声作家王鸣录、相声演员姜昆都谈过这个问题,他们都有同感.姜昆说,相声需要这样的笑料,扔地上就响。“包袱”再好,如果不能立时见响,相声也不需要。


                                 编 著 者:刘梓钰
                                 出  处:《艺术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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