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寇 侵 华 见 证
         
——庆丰面粉公司遗址

  在河北区调纬路与北站之间的北六马路上,沿街有一处长40米、高4米左右的老式残缺建筑,这就是迄今七十多年的庆丰面粉公司遗址正门。该遗址是幸存的日寇侵华见证之一。
  庆丰面粉公司的兴衰,是天津近代民族工业的一个缩影。二、三十年代几度兴废。天津沦陷前夕,这里又遭日寇飞机轰炸,仅剩残垣断壁。

                 庆丰面粉公司的创办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西方列强忙于战争,无暇东顾,这给中国民族资本工业的发展带来了有利时机。 洋面粉进口锐减,是民族面粉工业的发展进入黄金时代的标志。 同时,五四运动的爆发,掀起了“提倡国货、抵制日货”的爱国热潮,市面上的洋面粉几乎绝迹。相比之下,国产面粉出口激增,虽然1919年下半年至1920年秋,华北地区发生特大旱灾,但小麦歉收的负面影响尚未明显表现出来。据1920 年的统计,中国小麦仍出超842万余担、面粉出超344万余担。
  天津早在光绪四年(1878)就诞生了用蒸汽作动力的火磨房,即贻来牟机器磨坊。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初,天津已出现了数家机制面粉厂。使用钢磨磨粉机,代表的是先进的生产力,对近代天津城市现代化起了推动作用。1915年,中日合资的“寿星”在意租界海河岸附近建成后,天津面粉工业开始向规模化生产过渡。1919年至1925年,福星、民丰、大丰、庆丰、嘉瑞、三星、裕和、乾义及由寿星改组而成的三津寿丰等面粉公司的陆续兴建,使天津机制面粉加工进入繁盛时期,跻身于全国六大面粉工业城市之中,在上海、哈尔滨、济南、无锡、汉口之后。
  庆丰面粉公司就是在这种时代背景下,于1921年创办的。该厂厂址选在北站附近的坑洼荒地之上,位于交通运输都很便利的北站货场和新开河之间。总资本额67万元。其中蔡成勋(1871—1946,天津人, 1920年任陆军总长,1922年任江西督军,1924年12月后回津)投资19.5万元, 王占元(1861—1933,1916年任湖北督军,1921年在津商讨时局,同年被迫辞职,寓居天津)投资15万元。 倪嗣冲(1868— 1924,安徽督军,1920年皖系失败后,寓居天津)是北洋军阀中在津投资工业最多的一人,他不仅投资大丰、寿丰,在庆丰也有股份。 这样,庆丰实际上与当时大多数面粉公司一样, 也是被军阀势力所左右。其余零散股份中, 有著名教育家、 实业家卢木斋之四子卢南生(曾留日,任华北多家电灯公司经理)的投资。庆丰建厂前,卢木斋即在当时河北区五马路附近荒地购置房产,后建房成巷。卢据严复译著《原富》中“田地、资本、人工是发展经济的三要素”一语,取堂号为“田本堂”,故所置房产均以堂号“田”字取名。至今,五马路附近仍有心田西里,心田新里两地名。据说,卢家对庆丰选址起了指导作用。美商恒丰洋行的经理王心斋(上海人,富商,庆丰钢磨等生产设备即通过该洋行购进)、李廷玉(字实忱,1924年任江西省长,后退职回津)之弟李干忱也是股东。另外,力主建厂者陈文翰四处招揽股东,斡旋诸军阀之间,他的股份是3万。陈文翰,字子林,山东人,曾任华耀军衣庄(河北天纬路上,制作兼销售, 与张家的恒纪德并称天津两大军衣庄)经理,是李廷玉的妹夫。 陈文翰虽不通面粉业,但由于能力强,仍被推举为经理。协理是袁戟门(原为孟养轩开办的谦祥益绸缎庄的走街人员,与王占元同为馆陶人,相互熟识,后曾任卷烟统税局局长)也是庆丰股东之一。当时面粉业有名的人物张良谟(1881—1950,沧县人)与陈文翰熟稔,原想邀张良谟任庆丰经理,但这位经营粮业的行家,正帮助刘鹤龄管理着福星面粉公司。虽未能腾出身,但张良谟仍给予陈文翰悉心指导,并推荐齐秀三到庆丰任职,负责收购小麦等事宜。
  该厂占地面积计有2万平方米左右。1932年绘制的四区、五区政区图上,庆丰厂址轮廓清晰。厂门前自然形成新路一条, 按当时的道路序数排列(该路1953年前曾称六马路, 后又部分改为现名北六马路)。
  陈文翰之子陈启蒙(1914年生,工商银行和平支行退休职员)在1923年秋天庆丰建成投产时,年仅八、九岁,当时家住三马路与辰纬路交口附近的平房大院内,在东窑洼直指庵小学堂上学。据他回忆,庆丰正门牌楼上方是由华世奎写的厂匾,为“庆丰面粉公司”六字。靠近新开河的后门上方的匾,则是由李兆珍(1845—1930,福建长乐人,1902年曾任天津府知府)所写。厂房建筑由沧县籍工程技术人员苑昌言设计,并组织施工。据说,庆纪东里、庆纪西里(1920年蔡成勋建房成巷,以其堂号“庆余堂” 定名)的民宅,都是由这位刻苦自学、无师自通的建筑师设计的。庆丰的总工程师名叫胡春翔,是当时一位较知名的南方籍技术人员。他负责购置安装了机械设备。胡春翔曾主持安装调试过寿丰、福星、嘉瑞等厂的机械设备。庆丰是股份有限公司,投产后曾发行股票。陈启蒙老人至今还收藏着其父在股票上专用的经理印章。庆丰投产时,有钢磨15部(一说18部),工人148名,日生产能力4200包(当时每包可装22斤),品牌为“双如意”,其生产设备的自动化程度较高。

                 动荡年代的面粉业

  当时,面粉厂机器轰鸣,繁忙一片,但背后却蕴藏着很大的市场危机。由于受1920年旱灾、1924年黄河泛滥及1925年连续三年大旱的天灾影响,小麦歉收严重。进口小麦和面粉激增。1924年,小麦入超(贸易逆差)500余万担,面粉入超近650万担。国产面粉因麦价上涨,成本大增。同时,洋面粉趁机压价竞销,可谓来势汹汹,使得国产面粉难以按成本增长的幅度加价。因此,民族资本中的面粉工业一下子陷入两难境地。大量洋粉压境,加之军阀连年内战对社会的危害加重、捐税负担繁重、企业又盲目上马、缺乏足够后备之资、民族资本家自身应变能力差等,导致一些实力较弱、经营不善的面粉厂不得不停产、倒闭。
  庆丰恰逢其时,所以开业不足一年便停工,设备闲置。陆续歇业的还有裕和、嘉瑞、大丰、乾义、涌源、增兴厚等。三星后遭火灾而停业,大丰经改组成了永年。至1929年,勉强维持门面的仅“三津寿丰”的桃牌面粉。民丰时开时停,福星也因火灾而改组。直到1931年,因金价高涨,洋粉进口才一度减少。机制面粉中的寿丰、永年、福星、民丰、嘉瑞及庆丰等才瞅准机会复工。由此可见,处在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的民族资本工业,只有在帝国主义在压榨有所减轻的时候,才能得到一丝喘息之机。一旦帝国主义的经济掠夺加剧,民族资本工业便首先遭到冲击,而趋向低潮。这几乎成了近代民族资本工业发展的一条规律。
  当时,留美的经济学者李政厂想要在实业上有所发展。由大陆银行出资,他租赁了庆丰厂房,有关手续仍由陈文翰办理。 庆丰重新开业时,改名为“庆丰陆记面粉公司”,李政厂任经理。 1931年下半年,美国面粉又大量涌入天津市场,庆丰、嘉瑞等难以承受冲击。李政厂的抱负难以实现,只好退租赔钱了事。此后,天津面粉工业仍是步履维艰,无出头之日。“九·一八”事变后,洋粉压价倾销、政府裁小麦厘金、改征面粉税等措施都使面粉业有苦难言,难以为计。“七·七”事变之前,天津只剩寿丰所属三个厂和福星的一个厂。 庆丰的厂房设备由于仍保存着, 所以股东们在观望,盼着有机会恢复生产,以图东山再起。股东们基于此念,还出资聘用两名伙计值班守卫厂区。陈文翰的军衣庄于1934年左右停业,他在东门外大街干起了合丰公司,经营盐业。

                三井洋行与庆丰被毁

  “七·七”事变后,京津地区战云密布,日寇的魔爪伸向了手无寸铁的民众。紧急部署的日寇,于7月底有计划地动了武。7月29日,驻津的中国守军与日寇发生激战。下午2时,日寇出动飞机轰炸天津市政府等多处既定目标,血洗津门。庆丰厂区的五层楼厂房等建筑被炸毁,两名值班伙计被炸死。天津沦陷后,日寇开着铁甲车撞开厂门,占领了该厂。随后将未被炸毁的大部分机器设备运走。整个过程似有预谋,人们惊恐之余,不知庆丰缘何也成了军事目标被毁。
  陈启蒙作为目前唯一健在的知情者,披露了当年一段鲜为人知的史实。据他回忆,天津沦陷前,他还在马场道上的私立天津工商学院上学。当时全家都不敢住在辰纬路,跑到意租界居住。家里的生活用品是后来偷着搬出来的。陈家一个朋友在日商经营的三井洋行工作,该洋行是位于日租界东南端、面向海河的一处三层建筑(今锦州道东口)。他偷偷地告诉陈家的人,他曾在洋行的日商经理办公室里,无意看到过几张夹杂在商业文件中的天津市区地图。地图上分别标有许多红点,有市政府,南开大学等,也包括庆丰面粉公司。联想到这些红点与日机轰炸的目标十分吻合。这名职员(陈启蒙未能回忆起其姓名)很吃惊。他经进一步暗访得知,庆丰面粉公司的五层楼厂房,是当时北站地区的最高建筑,楼顶为面积较大的平台。因此,天津保安队在此设置了高射炮,并曾进行过防空演习。三井洋行里的日商,多为日寇情报人员,自然不会放弃及时搜集这一情报。确定日机轰炸的目标,与三井洋行有着密切关系。
  三井洋行是日本三井财阀对旧中国进行侵略的机构,是日本“三井物产株式会社”在华各支店的俗称,1907年先设于上海,后在天津、青岛、汉口、大连、丹东、哈尔滨等地设置支店。该行与三菱公司共同垄断、操纵对华经贸活动,还大量收集中国政府、经济、军事情报。直到抗战胜利后,三井在华支店才被国民党政府接收。
  三井在天津的历史较长, 早在光绪初, 三井便在津销售三K牌有光纸和太平牌有光纸。光绪十年(1884年)后,与成记纸行(东北角楼房,康有为题匾)建立长期业务往来。1907年在津设三井船舶修理厂。后来,三井成了在津倾销日本洋棉纱、布的最大日商,并大量收购中国原棉、控制出口价格。日本为掠夺中国的白银、银元、铜元,还大量收购盗运。三井、三昌、大仓等设在天津日租界内的洋行,将四处搜罗来的大量白银、铜元,装入麻袋东渡。为掩人耳目,日本领事馆还将其当成外交行李箱装船运走。
  三井是日本军国主义的忠实走狗。“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在华北地区的特务调查活动加紧,并以天津为中心,建立很多的特务机关。满铁天津事务所即主要特务机关之一。三井物产支店与其保持着密切的情报交流活动。
  三井与天津面粉工业的关系,可追溯至1915年朱清斋创办寿星之时。他找到三井洋行天津出张所的日商森格,请求三井帮助筹办建厂。三井向国外定购设备,并向意租界工部局租地(原海河广场观礼台附近)建厂。投产后为中日合资,改厂名为“寿星制粉株式会社”。三井出流动资金,派驻管理人员,技师为日本人申野。掌握寿星经营管理权后,三井控制该厂长达三、四年之久。五四运动后,寿星的桃牌面粉滞销。李宾四趁机筹资买回三井股份,还清流动资金,改为自办。该厂即为1924年改组创办的三津寿丰的前身。
  天津沦陷后,面粉工业原料大部分中断,实难维持。1938年,日寇变相收购了嘉瑞,后划归三井,更名为“东亚制粉株式会社天津工场”,生产的面粉主要供日寇军用。1939年又增磨粉机6台,日产300 包。1939年日伪建立“华北小麦协会”后,小麦全部由三井、 三菱等会社统购, 对面粉厂实行原料统配,为日寇的血腥统治服务。庆丰被毁后的机器设备,很可能是由操纵面粉业的三井处置的。

日寇在此设立俘虏收容所

  1941年,山西西南永济县附近的中条山(长约170公里,黄河、涑水河、沁河之间)驻有国民党7个军主力,受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指挥。同年3月至5月,日寇集结10余万人攻打中条山,史称中条山战役即晋南战役。5月7日,战场上近10万国民党士兵几乎大部被俘。13日,中国军队主力突围,后挫败敌人攻势。27日,战斗才停止。日寇将俘虏分送至张店、运城、临汾、太原及天津等地。
  日寇在天津的俘虏收容所,即设在庆丰院内。据幸存的首批俘虏之一马友欣(张荫梧部少尉报务员) 回忆,庆丰的门牌为六经路一号。门额横排为“庆丰面粉公司”六个金字。院内空空,机器及原料都没有。 大院子横宽约80米,纵长约100米。 院内正北面是一座空库房,内分三大间,约有900平方米的空间,都是木地板,并不潮湿。屋顶很高,墙的高处有小窗,光线不太暗。院内东北角是个废锅炉房,仍竖着大烟囱,房子已没有了。院内东面则是一个机器房,有大窗户、洋灰地,地势较高,室内有机器底座,机器已无。 院内西北角有3间小屋,南面有20多间居室,东西、 北面有围墙,院外周围设有铁丝网。大院外的东面、北面是旷野,距铁路约200米。 西面是广场,南面较远处有一钢铁厂,经常发出汽锤敲击钢板的震动声。因年代久远,其所说方位可能不太准确。其所指的钢铁厂或许是新开河北岸的津浦铁路机车房修车厂(今机车车辆厂)。尽管如此,这是目前所知的唯一的对日伪时期庆丰现状的亲历记述了。
  当时,第一批俘虏500余人从临汾辗转来津,于6月2日收住。日寇一名中队长为所长,翻译3人,小队长3人,日本兵30余人。日寇均住南面居室。俘虏每50人一班,住在北面大仓库里。后来,院里运来大批木料、苇席、铁皮瓦等, 外来的工人在院子正中和东北角建造成简易房屋, 能容千余人。6月中旬,第二批俘虏从新乡而来,约1500人。后又送来3批,共计5000余人。其中,身体强壮者送往东北,计有4000多人。据说是替日寇修筑对苏作战的防御工事或当劳工挖煤,很多都惨死于东北工地。
  收容所内西面一间屋为医药室,但俘虏的卫生条件很差,传染病很厉害,一两天就要死一个。俘虏们就要抬棺材到院外东北方100米外旷野掩埋。 此地距新开河很近,很湿,仅挖半米就见水了。后来人死得多了,就用草袋子裹着掩埋草草了事,近四个月共埋死尸500多具。 到10月中旬,俘虏中的校级、尉级俘虏都调充至汪伪军队中,大院里这才恢复了平静。

渐成杂居大院

  抗战胜利后,庆丰已基本上成为一片废墟了。股东们又活跃了起来。曾担任过蔡成勋家庭法律顾问的著名律师张务滋,受股东们之托,清理债权债务。在有关会议上,代表股东卢南生出面的是卢开源。被日寇处理的机器是找不到了。 每个股东只分得零星的补偿费。 这才宣告庆丰面粉公司正式停业。后来,利用这一空地,建成了铁路职工学校。五十年代中期这里又成了铁路第54家属宿舍,如今的门牌号为北六马路8号,院内居民拥挤,已逾百户。临新开河一部分空地,后成天津铁路分局党校,如今已建新楼。
  据院内九旬老人黄英显回忆,原来院内有地下室,可能是庆丰时期的洗麦车间或防空设施。控水专用的五层高小圆楼,直到九十年代初才拆除。另外,院内还保留着当年庆丰化验室,原貌依稀可辨。从北六马路沿街观察,庆丰门楼为青砖结构建筑,装饰设计精巧。大门洞已被砖堵死,形成了一间居室。大门洞上端是厂匾,已被洋灰覆盖,遇雨隐约可见“庆丰”二字的基本轮廓。除门楼整体基本完整外,幸存的沿街建筑还有门楼左侧旁门及部分山墙。
  二三十年代天津的面粉公司中,仍保存着门楼旧址者唯此一家。悲壮地站在我们面前的残缺门楼,似乎倾诉着当年那多舛的命运。其深刻的历史背景,是活生生的爱国主义教育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