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窟——劳工集中营      
                  被送往劳工集中营
  华北沦陷时期陈再生在石家庄从事地下工作,公开身份是合作社联合会的会计。1940年因抗日嫌疑被捕,几经酷刑审讯,将他同其他被抓来的共38人押解到唐山监狱,关押了一天,又被装入闷罐车送到渤海之滨的塘沽。
  当时陈再生被关在闷罐车中,不识东南西北。列车运行大约两三个小时,车停了下来,只看到周围坑坑洼洼杂草丛生,一望无际的盐碱地上稀稀落落地生长着芦苇。四周既无村庄,也无行人,连棵树都没有。日本兵命令他们下车,面对列车横排队站好,他们听到日本兵在背后摆弄枪支的声音,过了一阵又传来推子弹上膛的声音。这时日本兵命令他们转过身,由一个日本兵在前面引路,他们排成四路纵队前行。其余的日本兵端着枪在两边押送。队伍中有人悄声地说:“这是塘沽。”脚下的路高低不平曲曲弯弯,在这似路非路的滩地上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才走上一条碎砖乱石铺垫的“马路”上,偶然遇到一辆载货卡车驰过,卷起满天尘土,令人睁不开眼。除此之外,四周一片死寂。再向前走,看到了一个残存的大门框,它又似简易的牌楼,在拱形框架上悬架着四块园铁片,上面写着几个阴森森的大字——冷冻公司。这就是日本侵略者为运往日本的“华工”所设的集中营。他们一行人被押到河边的空地,日本兵命令这38人一字排开站好。有几个手持木棒的中国人站在周围,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矮胖子命令打手们给他们松绑绳。由于长时间的绳索捆绑,他的左手腕已露出了红肉白骨,阵阵钻心地疼痛。那胖子紧接着又命令他们把衣服脱下放在前面。他们脱得只剩下裤叉背心后冷不防背后狠狠地挨了一阵棒打,原来是必须脱得一丝不挂,连鞋袜都要脱光。然后叫他们转身面向海河站好,日本兵即把所有的衣服拿走了。在唐山监狱时,他们曾被老监犯把身上仅有的财物掠夺一空,这次又被鬼子汉奸剥光身子,真可谓一无所有了。他们赤身站了很久,虽是初秋,但光着身子被海风一吹,冷得浑身颤抖。后来日本兵拿来一些旧黄色衣裤(象是旧军衣),每人发了一双大小不一的旧胶鞋,一只粗碗,裤子不给腰带,大家只能一手提裤子,一手拿着碗,趿拉着鞋子被带进木笼似的牢房里囚禁起来。偌大一个木结构牢房只有一个出入门。
  集中营里横排着有四个牢房。从东边说,第一、二、三号牢房较大,每座长约七八十米,宽约十五六米,高度相当两层楼,用三角架钉成两面斜坡的房顶。西边的四号牢房小,它是病号房,实为死人房。四座牢房每个间距10来米,间距空地上设有极简陋的厕所。四个牢房约占集中营面积的2/3。在大牢尽东边有个大伙房和一些平房。日军、伪警以及所有汉奸走狗都住在这些平房里。集中营的围墙是铁丝网,南北两个大门口,北边的大门被封死,仅有南边向海河的一个门出入,离河边20米左右。
  他们38个人都押在第三号牢房里,牢房里两侧各有一个木板搭的小屋,是看守劳工的棒子队值班室。牢内东西两头是用木板搭的通间大炕。炕高约半米,宽两米多,炕面是铺板,炕下用木柱支撑。炕前沿没堵挡。炕下是高低不平的沼泽地,高处杂草丛生,低处是泥水,炕面上只铺一层苇席,其潮湿是可以想见的。
  两条炕的中间垫起约四米宽的黄土,仍很潮湿。乍进牢房,臭气使人窒息。东西两炕上已有无数人靠墙坐着。他们被指定在东边炕上挤坐下之后,又发给每两人一条线毯,并在他们新来的人中指定一人为班长。从此开始了在这个魔窟似的集中营里的悲惨生活。
                 在魔窟里的悲惨生活
  被囚禁待运的劳工们在集中营里所受的残酷折磨,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
  苛女械规 非人待遇
  严格限制起卧时间。劳工们白天只许坐着,晚间只准躺着,要坐如泥胎,躺如死人。每天吃完晚饭都到牢门外站队,清点人头数后再回牢房,必须脱光衣服交给看守,立即躺下,两个人盖一条毯子。倘不经允许擅自坐起,即遭棒打。睡觉不许蒙头和枕东西。头天陈再生头下枕了胶鞋,夜半被打醒。刚到的人不懂这些细小规矩,几乎每夜都有挨打的。还规定天一亮就得起来,等着送衣来,穿上后就只许坐着不准再躺下,更不许随便下地。大小便须经允许才能出去。对于自由人,坐或躺本是一种休息方式,而对失掉自由呆在敌人集中营里的他们来说,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累了想变换一下姿势,就只有靠靠墙或两人互相倚倚、盘腿伸腿而已,连伸伸腰都难。
  饭食低劣,难以充饥
  每天两顿饭,上午九十点和下午三四点,各吃顿“饭”。每人每顿只给一个顶多二两重发了霉的玉米面饼子,还不熟,须手捧着吃,否则会散掉不少。几十个人只给一桶水喝,偶尔也放一点烂菜叶和盐就叫汤。每次开饭不争着向前挤就喝不着。陈再生刚到时由于极端愤怒,几天吃不下饭,把饼子分给难友,难友们忍着干渴,轮流分些水汤给他。到后来他也感到一天两个饼子实难充饥了。夜间饿得胃疼难入睡,想紧紧腰带都没有,只能用手挤压胃部稍减疼痛。干渴得人们嘴上都起血泡,实难忍时就趴到炕下用碗挤压泥水解喝。有的难友趁上厕所之机,掖着碗到大厨房偷点凉水,若被发觉不光挨毒打,还要没收仅有的水碗。
  排便有戒规
  集中营里的人,连大小便都无自由。规定日间到厕所去,一次只许去三个人。几百人的大牢整天排着长队;尤其早晨,长队中有的人憋得跺脚、颤抖,有的捂着肚子哎哟直叫,有急不可待的,憋不住只好屙到裤子里。到夜间就更难了,天不黑收完衣服,就抬进两只大屎缸,分放在东西两条炕边,缸比炕高一半。若大小便必先喊“报告”,经允许才能站起身到炕边“撒”或“拉”。集中营里饭生汤水凉,加上寒冷和肮脏,虽在饥饿中,闹肠胃病的人也很多。夜里“报告”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如果棒子队应声不及有的就排泄在炕上。
  禁止交谈,逼做聋哑
  难友之间日夜挨着坐、挤着睡,绝不允许相互说话。如有违犯,被发现后,轻者挨臭骂,重则受捧打。这条规矩更增加了人们的气愤和烦躁,有的忧伤得终日抽泣,有的蹬腿槌胸,怒火难发。
                   残酷的体罚
  集中营里的汉奸走狗,都是不知国耻民恨的地痞流氓恶棍,他们授权管理劳工,就挖空心思地整治“犯人”寻开心,残酷地施以种种体罚,名目繁多,不一而足。如:互打咀巴。让两人对面站着互打咀巴,数目不定,而且要打得响,直到他们认为开心为止。互骑互摔。让一人趴在地上,另一人骑在他背上,在通道上来回爬行,到走狗们认为满意时,示意爬的人猛然起身,把骑的人摔个四脚朝天,然后又重新开始。走狗们认为不带劲还须重来,直到引起走狗狂笑为止。有时把人摔得头破血流,晕头转向,好一阵起不来,走狗们却引以为乐。
  闻屎缸臭味。夜间让被罚的难友在炕上扒屎缸边闻臭味,直到薰得恶心呕吐为止。在难友扒缸边被罚时,如有其他难友欲去便溺,见状回转时,走狗们用棒子迫使返回缸边拉屎或撒尿。
凶暴残忍的活葬
  塘沽四号码头有个“万人坑”是人人皆知的。陈再生当时看到过有的难友得病后被转到四号牢房,一去不返,听说是被扔到万人坑了。至于万人坑具体情况无从知晓。
  当年九、十月间,牢房里四面透风,炕下沼泽地袭人的冷气,身着单衣腹中缺食的难友们饥寒交迫,白天坐在炕上不能活动,夜间两人盖一条线毯,身下是冰凉的苇席,酷似严冬,几乎每个人无时不在伤风感冒中挣扎。若发了高烧不能走出牢房听点数的难友,就被送到四号牢,实际是送往死囚牢等死。
四号牢名为“病号房”,实际既无医更无药,病人在这里唯一的“优待”就是不再受棒子队的监视了。到四号牢里的病人本在发烧,不能行动,加上饥饿和寒冷,房内臭气薰天,就是健康人呆在里边都得病倒。病人进了四号牢只有等死,有的气息尚存就被活活扔到万人坑活埋了。
                  难友们的英勇斗争
  在牢里的难友们都竭力互相帮助。每天晚饭后,各牢难友都到本牢门前站成方队——美其名为“放风”,实际是在日本兵监视下由棒子队查点人头,凡未出来站队的就被送进四号房。他们每次出来站队,总有两人搀扶着病友夹在中间充数。除此之外,难友之间又能帮助什么呢?一天早上,有一位青年难友没起身,当推叫他时才发现他已无声地死了。看他瞪着两眼,两只手里紧紧攒着抓碎的炕席片,身边的芦席都被他抓烂了,可夜间谁都没听到他呻吟一声。可以想见这个无辜青年弥留时的惨状了。
  集中营制定了种种严格限制,防止劳工逃跑,可在魔窟受着惨无人道折磨的难友谁不想逃出呢!牢房面临海河,三面铁网戒备森严,只有会水的难友有一线逃脱的希望。日军不怕“犯人”死,就怕逃。因而在不断增加汉奸和伪警备队的同时,还在两道铁丝中间加了一道电网。警备队日夜巡逻,白天在河边,夜间在牢房,还有日本兵跟着。
  每天晚饭后,三个牢房的劳工同时被赶到牢门口站成方队,照例在鬼子兵监视下由棒子队数人头。数到哪行哪行就保持安静,其余行列的人就交头接耳悄声说话,有的就活动一下身子。尽管声音很低,可上千人的声音汇集起来仍是一片嘈杂,在这时常有会水的难友乘机逃跑。当棒子队反应过来,人早已潜入水下了。棒子队虚张声势地喊几声,日本兵即散开瞄准目标打枪。水性差的,未游出射程而冒出水面换气时,就会被枪击中。
  —天,从第一号牢房里传来了振奋人心的信息:“今晚暴动,集体逃走!”传信人是他们的马班长。他是北平人,原是小学教员,以共产党嫌疑被抓来。他说一号牢的难友已打通了具有爱国心的伪警备队的人,协助传递消息并配合行动。
  三号牢是马班长负责。具体行动方案是按敌人夜间到牢房巡视的规律,当午夜日本兵进入一号牢时,就把他击死、夺枪,同时以击灭电灯为信号,二号三号两牢房相应击灭电灯,即从后窗爬出向北潜行。——北边封死的大门因天气渐冷从铁丝网里面挡了一层芦席。一号牢的难友已预先把大门弄活,电线铁丝网都剪断了。马班长特别叮咛:悄悄冲出之后不要乱跑,应听指挥统一行动。又告诉大家当晚脱下的衣服不必交给看守。
  当天站队点数时,三个牢房的难友格外安静。回到牢房之后,看守的棒子队一反常态,不催大家脱衣服,都呆在小木屋门里。只有各班长故意高声喊“快脱,交衣服啦!”他们把脱下的衣服放在毯子下面,躺下装睡。此时不过下午5时,离午夜还有六七个小时。周围的人都很安静,而内心却很紧张激动。“砰!砰!”枪声惊得陈再生猛地坐起就抓衣裳,脑袋被猛击了一棒,他扫视一下难友们,都躺着没动。他才看到许多警备队人员在炕前走动。外边传来了枪声、哨声和凄厉的哭喊声,恐怖的气氛笼罩了整个集中营。暴动失败了。
  天亮后陈再生急于想看个究竟,一穿上衣裳就去排队上厕所,当他向二号牢里窥视时,顿觉毛骨悚然,牢里血淋淋的尸体横躺竖卧,惨不忍睹。从此牢房里增加了看守,窗子都钉上木板,大家再次沉沦在地狱样的黑暗中。
  事发后七八天,敌人不敢放大家出牢门点数,改在大家都脱光衣裳躺下之后,日本兵跟随棒子队监督数点人头。消息一时闭塞,又过了几天,马班长才乘隙说明失败的原因:那天午夜日本兵没有准时查牢,第二牢的人们觉得午夜已过,误认为一号牢已把日本兵解决,于是击灯外冲,恰在这时日本兵刚到一号牢门口,看二号牢的人外逃,立即吹哨、开枪,开始了对二号牢房的大屠杀。所以一号牢、三号牢的人们没敢再动,在这千钧一发时避免了全体覆灭。二号牢全牢难友惨遭杀害!牢房里尸横遍地,北面铁丝网上、窗口上以及牢房外支撑的木柱上,到处是难友的尸身。第一次暴动就这样失败了。
  接受这次血的教训,第二次行动仅是一号牢的部分难友。在第一次暴动失败后20来天敌人的戒备逐渐放松了。一号牢房关押着八路军部分被俘人员,他们曾是上次暴动的组织者,这次利用上次准备好又未被敌人发现的有利条件,仅在牢内一个班秘密地进行组织,同样乘敌人夜半查完牢的空隙,几十个人人不知鬼不觉地逃出了魔窟,到敌人隔两个小时后再查牢时,他们早跑出一二十里之外了。
  这次事件敌人没敢声张。他们虽没能逃出,却衷心地为这几十位难友的顺利逃脱魔掌而庆幸。他们后来被运到日本国内当了华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