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渔庄惨案始末     
  1942年旧历九月十四,驻下仓、侯家营、尤古庄、邦均据点的日伪军到青甸洼扫荡,制造了打渔庄惨案。在这一惨案中,被毒打、戳水缸、灌凉水、火烧的群众达600余人,被残害致死8人。下面是几位健在受害人的回忆。
  王景全,男,78岁,三岔口村农民。以下是他的叙述:
  1942年,鬼子推行第五次“治安强化”,不断向我抗日基本区扫荡。当时,青甸洼一带种的都是红高梁,白高梁,伏天以后,成了遮天盖地的青纱帐。蓟县的地方抗日队伍县大队经常在这一带活动,鬼子轻易不敢来。
  秋收时节,群众为了掩护八路军、游击队的活动,地里的高梁有的没有收,有的只割下穗子,秫秸杆子仍长在地里。秋后,群众担心鬼子来扫荡,每到晚上,有的跑到满是泥水的洼里去躲避,住在秫秸棚里;有的往河南三岔口跑,因为那边没有住鬼子,只有一些“棍儿团”。
   九月的一天,鬼子和伪军100多人到青甸洼地区扫荡,遭到县大队的伏击。两个鬼子被打死, 多人被打伤。
  九月十四那天,下仓、侯家营、尤古庄和邦均的鬼子、伪军分成几路, 又来扫荡青甸洼。 傍晚时分,青甸洼西部的崔辛庄、秦庄子、丁辛庄、打渔庄、王大郎庄等七八个村子的百姓,纷纷往泃河对面的南三岔口跑。我和父亲王凤洲,叔叔王凤玉,还有同村的高起,王凤藻、王保全、王保安等一起跟着大拨儿群众跑。在三岔口桥对岸把守的“棍儿团’的头儿是新换的,跟这一带的老百姓还不熟悉,紧紧关住了桥头的铁栏杆,任群众苦苦哀求也不给开。鬼子分几路包抄了北三岔口,把几个村跑反的老百姓都围圈在大街上。然后,统统轰进唐儿庙,强迫大伙跪在地上。
第二天上午,鬼子用刺刀把群众驱赶到打渔庄村南泃河河埝的一个埝套里。河埝上架起了机关枪,周围站满了鬼子和伪军。紧挨埝套的是邰士清家,他家东面有一个二亩多的大院儿。鬼子把从其他村圈来的百姓和我们一起,都赶进这个院里,共计有600多人。鬼子强迫每一个村的百姓呆在一块儿 ,面冲南跪成一圈儿。不给饭吃,不给水喝。鬼子、伪军用棍子打,用砖头砸,很多乡亲被打得头破血流,遍身是伤。
  中午,鬼子又用火镜照老百姓的脑袋取乐。60多岁的戴永芳刚剃过头,一个鬼子用火镜聚光照他的头顶。他被灼热的光束照得头皮冒烟儿,实在受不了啦,便摇晃着脑袋喊道:“别照啦!”这个鬼子一脚把他的胳膊踢破,又把他捆起来,接着照,直到把他的头顶照烂、照焦。戴永芳整整被捆了一天。他 80岁的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得到消息,跌跌撞撞地赶来跪地求—情,才把他放开。
  邰家门口外,摆放着18口大缸,都埋在地下半截,里面盛了多半缸水。驻邦均的鬼子队长山本坐在门口,他瘦小个子,两只贼眼放着凶光。
  鬼子从每个村点名叫出两三个人,带到邰家东面的吴珍家去拷问。剩下的人被一拨儿一拨儿地拽到外面去“扎缸”。 30多名敌人,就象地狱里的无常鬼一样,手中提着绳套子 ,一一向跪着的群众脖子上抛去,再狠命拽起来,嘴里吆喝着“走!”便拽出门去,一直拖到水缸跟前,倒背手捆好。鬼子 、伪军有的用脚踹,有的用手按,让群众趴在缸沿儿上。山本一吹哨,一齐把群众倒栽葱戳进水缸里,直到腿不动弹了,才拽出来,扔在地上,很多人被灌得不省人事。鬼子用棍棒敲打,打醒了,由伪军分别追问:“你们村八路军的办事员是谁?” “你们家藏着八路军的东西没有?”一些人忍受不了酷刑 ,就编瞎话,把家里的东西说成是八路军藏的,由伪军在背上写了物品的名称,押着回村去取。不说的再拽着去“扎缸”,有的多达三次,被折腾得死去活来。见实在问不出口供,就拽回院里,强迫继续跪着。
我父亲王风洲,年过半百,身体不好,跪得时间长了,又饿又累,脸色刷白。一个鬼子用绳子套住他的脖子,拽出门去,时间不长,鬼子把他拖回院来,扔在地上。他头部淌血,两眼发直,身上的泥水往地下滴。鬼子用棍棒打,逼他跪起来。我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头上腾腾地冒火。可手无寸铁,做儿子的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我是最后一批被拽出“扎缸”的。这时候,18口大缸里的水都被群众的鲜血染红了。我看了心里又恨又怕。一个伪军还有一点儿良心,小声告诉我哪口缸里没有“支子”(烧缸时缸底内突出的支点)。我走到一个没有支子的缸前,鬼子把我戳入缸内,水乍冷乍冷的,憋得胸口要炸开,我浑身抽搐,双腿踢蹬着 。过了一会儿 ,我昏过去了。等我苏醒过来时 ,鬼子按着我在缸沿儿上往里控水 ,我“哇”、“哇”地把一口一口的血水吐进缸里,腥臭得直恶心,头晕目眩,有气无力。半天的时间里,先后有几百名群众受到野蛮的残酷折磨。
  天黑了,寒冷的夜里刮起了卷着尘沙的北风 ,有时听到几声乌鸦“嘎嘎”的啼叫 ,院子里阴森森的。人们日以继夜地跪在地上,湿漉漉的衣裳裹着红肿伤残的身子,又疼,又冷,又饿。秦庄子的张庄云饿得实在受不了,从地上摸到个烂倭瓜偷偷地啃起来。戴顺饿得啃地上的芥菜,被鬼子发现,一脚踹趴在地。有的人困饿得倒在地上,看守的鬼子立即跑过去,用木棍“叭叭”地乱打,直到重新跪起来。有的鬼子来回走动,一边走一边用木棍敲打群众的脑袋。
  张庆,男,75岁,王大郎村农民。以下是他的叙述:
  那次惨案,我也是受害者之一。我和父亲张景恢都被抓去了。
  驻尤古庄据点的鬼子队长老申,手拿着一个本子,一一念着准备单独拷问的名字。这些人一般都是八路军在村里的办事员。我们村有张印和我。每个村都叫出二至三人。
  我们被带到吴珍家大院,经受了更残酷的折磨。鬼子把这些人分成两拨儿,一拨儿四个人一组,举300多斤重的碌碡。另一拨儿让头顶高梁茬子捆,一腿抬起 ,“金鸡独立”。举不动或时间长了变换姿式就打。折磨一阵子,分别把大伙捆在事先准备好的长条凳上 ,下颏兜起毛巾,象漏斗似的 ,把嘴撬开,往肚里灌凉水。灌死过去控醒后再审问:“你给八路军干什么差事?” “你家里给八路军藏着什么东西?”不说就再灌,再不说就叫举碌碡,举不起来就打。
  鬼子审问三岔口村办事员王保全,他装起疯来,两眼直瞪着,所答非所问。几个鬼子抡起木棍在他身上一阵乱打,打得—他浑身是伤,爬都爬不起来了。在折磨村小队长方德如时,山本拿着一尺多长的铁榔头站在一旁。一个伪军问 :“你在村里干什么?”方德如说 :“我是小队长。”山本听了嗥叫着,扬起榔头朝他头上狠狠打去,方德如当时就头破血流,昏倒在地。
  崔辛庄的李文光,三岔口的谢承恩,面对鬼子的拷问 ,不肯屈服,什么也不说 ,被鬼子用刺刀挑死,拽到葡萄架下,用席片盖上了。
  轮到我时,鬼子把我仰放在长板凳上,肚子上横一根木杠,一头儿一个人紧紧按住。两个鬼子往我嘴里灌凉水,我被灌昏过去。鬼子又把我拽到地上,用脚往肚子上猛踹 。我有了知觉,肚子疼得钻心,一口一口的黄水吐了出来。一个伪军问:“你给八路军干啥?”我说:“我是除奸委员 ,站岗 、放哨、查路条,除汉奸!”那个伪军被惹恼了,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么大个小东西,还想除奸?我就是汉奸,你除去吧!”他抄起棍棒往我身上猛打 ,腰腿都打肿了。打完问我 :“你家给八路军藏着什么东西?”我说:“没藏什么东西。”又灌我凉水,我还说没有,又第三次灌我凉水,我见过不了关,就信口编了一句瞎话:“我家里藏着一支钢笔。”那个伪军这才饶过了我,拿毛笔在我背上写道:藏钢笔一支。
鬼子押着我和张印、谢长庚、王保全回村去取东西。
  我一进家,母亲看我浑身是血,惊吓得浑身打颤,心疼地用双手抚摸着我身上的伤痕,扑簌簌的热泪流了下来。鬼子威胁母亲说:“不拿钱,你儿子死了死了的有!”母亲苦苦哀求说,家里特别穷 ,实在没有钱。鬼子见敲榨不出油水,让我取了钢笔,押着出来了。母亲一直追到大街上,走了很远,我回头看时,她还呆呆地望着我,用袖子抹着脸上的泪水。
  祸不单行。我刚走不久,鬼子就押着我父亲走进家门。原来,父亲不堪忍受酷刑的折磨,就说家里藏着八路军的20双鞋,其实根本没有这回事儿。父亲说不出藏鞋的地方,鬼子翻箱倒柜也没找见,气得端起刺刀朝父亲的屁股扎去,肉都给扎透了,鲜血顺裤筒往下流。父亲倒在地上不能动弹,母亲趴在父亲身上哭得死去活来。后来,父亲一直在炕上躺了五个多月,才把伤养好。
  鬼子押着我们在庄外集合,以便一起回到邰家大院。这时候,区抗日联合会主任杜福州从青甸过来,带着一个老头和一个小孩,估计是抗日家属和遗孤。他们刚一钻出高粱地,就被鬼子发现了。两个鬼子上前盘问,杜主任见事不妙,撒腿就跑。鬼子连打几枪,没有打着。时间不长,听到枪声赶来了一队骑马的鬼子,朝杜主任跑的方向追去。结果,杜主任让鬼子给逮住了,捆了起来。鬼子追问:“干什么的?”杜主任镇定地说:“拾柴禾的。” “你的八路的干活?”“不是。”鬼子又问张印,张印也说他不是,鬼子仍不肯放过他,在他周围堆起干柴,点火烧起来。杜主任昂首挺胸,怒骂敌人,被活活烧死。鬼子把我们带回了打渔庄邰家大院。一个伪军遵照鬼子的旨意训话:“放你们回去,统统割掉高梁穗子,砍倒高梁杆子,让八路军无处藏身。”大伙被放回家。我身上的伤养了一个多月才好。方德如回家后,伤势越来越重,不久就死了。
  刘明,男,78岁,打渔庄村农民。以下是他的叙述:
  发生惨案那年,我正在崔辛庄给一家地主扛活,也被圈去了。我被带到吴珍家,几个手拿碾棍的伪军把我押到西厢房。鬼子队长老申坐在炕上,他手握着二个和尚敲磬用的枣术槌,槌头是拳头大的结节,满是棱角。老申问我:“你们村有八路军办事员吗?”我说:“没有。”老申尖叫一声,抡起枣木槌,一槌把我打昏过去。等我醒后,老申又问,我还说没有,他用枣木槌在我头上乱打,我又昏了过去。当我再次醒过来,只见老申眼都气红了。我下决心,就是被打死,也不说出办事员的姓名。老申又问:“说,办事员是谁,不说死了死了的有!”我说:“死了也不知道!”老申跳起来,又用枣木槌在我头上乱打,我又被打昏过去。
  等我再一次醒过来时,已经被扔到正房的房后了。我一摸脑袋,全被打烂了,浑身是血。这时,正在院里被强迫举碌碡的二哥刘发,得到消息,赶过来看我,我们兄弟俩抱在一起,痛哭一场。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毫无人性的鬼子又把我拖到邰家的十八口大缸跟前,戳进缸里,灌死过去。
  李荫阔,男,74岁,崔辛庄村农民。以下是他的叙述:
1942年旧历五月初五,我和同村的李成郡一起被鬼子用火烧,险些丧了性命。没想到四个多月后的打渔庄惨案中,我又一次被火烧。
  九月十四这天,我往南跑反,被敌人圈到打渔庄。我被按到缸里灌凉水,灌糊涂了。鬼子问我:“你家可藏着八路军的弹药?”我说:“没藏弹药,藏着八路军的粮食。”鬼子让我领着,来到我家漂纸房的地下室。其实那是我自家的粮食,怕鬼子抢去而藏在那里的。鬼子找来了大车,把我家的2000多斤高梁,玉米都给拉走了。
  拉走粮食还不算完,鬼子说我“良心大大的坏了”,为了“杀一儆百”,把我带到村中老街的路口,仰面捆在一条板凳上。村里的男女老幼都被轰到这里观看,在我周围围成一个大圈儿。这些狠毒的鬼子,抬来一个200多斤重的磨扇,“吭”地压在我的肚子上,压得我出不来气儿,两肋钻心地疼痛。过了10多分钟,让人把磨扇抬了下去。鬼子撕开我的上衣,在我的肚子上放上一堆麻秸,点火烧了起来。火苗腾腾地往上窜,肚子被烧得“吱喇”、“吱喇”响。我疼得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人群中发出悲切的哭声,很多人都低下了头,不忍看下去。我被烧死过去。等我缓醒过来,鬼子把我解下凳子,强迫我跟他们去打渔庄。我强忍剧痛,挣扎着站起来,一看,我的肚皮被烧得聋拉下来,肚子上的肉都焦糊了。我被驱赶着往打渔庄一步一步地挪。
  这天,我的堂兄李荫堂也被捆在板凳上用火烧肚子。烧完,又让他扛300多斤的碌碡,然后再烧,最后被折磨死了。那次被烧死的还有秦庄子的王宝忠。我村的韩瑞,被鬼子逮住捆绑起来,鬼子审问他,他什么也不说。鬼子把他用绳子捆住脚,头朝下系到井里,用井水灌他。捉上来,鬼子威胁说:“不交待给八路军藏的东西,死了死了的有。”他一口咬定:“死了死了的也没有。”鬼子又两次把他沉入井里,险些被灌死。
  这次惨案,鬼子连妇女也没放过,被“扎缸”折磨的有许多妇女。我家三嫂子就被灌了三次凉水。鬼子在邵庄子、蒙庄子还杀死了两个无辜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