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参加“勤劳奉仕”的回忆
  1941年12月8日,日本军国主义者继1937年发动侵华战争之后,再度掀起了太平洋战争,妄图与法西斯德意志和意大利瓜分世界,在亚洲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一时间,先后攻占了香港、越南、新加坡、马来亚、菲律宾、缅甸和荷属东印度(即现在的印度尼西亚),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但由于战线太长,兵力分散,物资缺乏,从1943年起就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日军败局已定,恐慌万分,就加紧了对我国沦陷区人民的控制与统治,先后搞过五次“治安强化运动”,对爱国知识分子加强“肃正思想”,疯狂地进行镇压。对青年学生也不放过。搞了“勤劳奉仕” (即以高压手段强逼中学生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以荒废中国学生的学业,便于他们的奴役和统治。
  1943年到1944年前后,地处唐山道和营口道之间的浙江中学(原址现改建为邮电学校。浙江中学即现在市重点中学二十中学的前身)的学生于溥、张裕厚、靳嘉瑛、王建章等人被逼参加过日本侵略军搞的“勤劳奉仕”,学生们称为:“罚苦累”。
  那一年夏天天气很热,学生们被指定到东郊去挖水渠。地点在东郊区的一个日本军垦农场,离市区30多里,是准备开荒种稻田用的。偌大的一片土地,荒无人烟,只有一两个日本兵持枪看守,大家上午10点半才走到那里就已经疲惫不堪,但还得被迫干粗笨的,难胜任的体力活。中午吃饭时,没有水喝。农场旁有一间盖着波浪形铅铁板屋顶的罩棚,棚子里砌着一个砖灶,上边安置两口特大的铁锅,烧了开水,专供参加“勤劳奉仕”的学生喝。这并不是日本人爱护中国学生,而是因为时值夏季,他们怕我们喝了不卫生的生水,会传染上霍乱,殃及他们的生命安全。日本人管霍乱叫做“虎烈拉”,到了谈虎色变的地步。锅里的水就是从道边的水沟里淘出来的,沟边都是马粪,因为日本军马也到这水沟饮水,所以这水都有异味,很不洁净。灶里的火一停,开水止沸后,黄棕色的污泥就沉淀在锅底,有一寸多厚,上面还漂浮着很多的蛤蟆秧子(即蝌蚪),刚生两只后腿,尾巴尚未脱掉,同学们见了恶心得要呕吐出来,宁可忍着干渴,也不敢喝一口。学生们每天头上顶着炎炎烈日,背上被晒得脱了皮,不到下午6点钟干不完活,谁也别想回家。晚6点下工后再走 30多里路回家,虽然夏天天长,学生们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到家已是万家灯火了。
  学生们被逼参加的“勤劳奉仕”,还有几次是到码头上当装卸工,学生们除私立浙江中学的外,还有志达中学、达文中学的同学。大家被派到大光明影院后边的大连码头(地点在今台儿庄南路海河影院旁)干活。那里是一片仓库区。由于天津是日本侵略军在华北的重要“兵站基地”,他们从海路运出运进物资,都要经过塘沽港和天津市。较小些的海轮能够进内河的,都要到“大连码头”装卸,于是学生们的活就相当繁重。从轮船往岸上卸货,要走大跳板,架在船舷和岸边的跳板没有扶手,学生们扛着沉重的木箱子,在上面走,一步一颤,令人目眩神摇,胆战心惊。大家当时被迫“勤劳奉仕”,心中实不情愿,普遍怀着仇日心理,所以在装卸时故意摔碰,以泄气愤。一次搬木箱时,有同学故意使劲摔在地上,里边流出了无色透明的液体,用手指蘸一点,用舌尖一尝,才知木箱里的玻璃瓶子内盛的是输液用的葡萄糖或生理盐水。于是同学们趁监工的日本军曹不在身旁,就故意地使劲往地上摔木箱。里边的玻璃瓶子一破,药液就流了一地,但从木箱外边还无法看出是哪个箱子里的瓶子漏了。气得日军跺脚大骂,却查不出是谁干的。还有一次,大家搬的木箱虽大,但分量较轻,闹不清里边装的是什么。同学们好奇心盛,找一个钉得不太结实的箱子,故意用劲把它摔散,结果里边的饼干,洒了一地。同学们都很高兴,,纷纷拾起来往嘴里塞。这一天,虽然只摔散了几只箱子,但已够吃。谁知在散工时,日本军官把学生集合起来搜身,他们从几个小同学身上搜出几块饼干来,就狠狠地打了这几个同学一顿。到了下一次的“勤劳奉仕”,内容就变了,虽然仍是在码头上搞卸船,但木箱子很小,而且钉着铁腰子,十分结实。大家一看箱子不大,都很高兴,及至往肩膀上一扛,就都咧了嘴,原来里边装的是马蹄铁。这一来,把大家的肩膀压得红肿疼痛,皮肤几乎被磨破。散工时虽不再搜身,但每个人都累得半死。
  学校的同学赶上一次卸运牙粉(那时还没有牙膏)。日本军用的牙粉都是用纸袋装的,包装简陋,因为是消费品,只用稻草袋装而不用木箱。日本人为了让中国学生多出苦力,就拼命让装满小车,把货位码得很高。这个车是小型地排子车,有两个小轮,车尾还装有铁铲,以便于启货装卸。狠心的日本人装得过满,同学们拉车时就故意往地上掉,以减轻重量。有时偷偷地撕开草包,让牙粉一袋一袋地漏出来。后边拉车的同学,就故意让车轱辘沿着有牙粉袋的地方走,一碾一轧;牙粉袋就破了,弄得从船舷到仓库门口沿途都是白色的牙粉粉末,潮湿的海河河风一吹,空气中散发着凉气,弄得人的眼睛都难以睁开。管装卸的日本陆军大佐用手指指划划,用脚踢了不少同学,但是学生们给日本人搞了些破坏,看到他们气得暴跳如雷,心里总是感到一些宽慰和平衡。
  让学生们记忆最深的是拉“地排子”车搬运棉纱。那是在冬季,清晨5点,天还没亮,同学们就到校集合,按身量高矮和体质强弱,分为八个人一组。高个子负责轮换着驾辕拉车,三个小同学体弱,帮忙在上岗下坡时推车。车是硬杂木打制的,车把上套着皮带,驾辕的人把皮带搭在人脖子上,代替牲口拉车。车轱辘也是木制的,车轮外圈还包着铁皮,车轴发涩,车走起来吱吱直响,拉起来特别费力。
  学生们从营口道校部出发,先到河北区三马路附近去取车。这一段路要整队步行前往,到了三马路一带,八个人一组领了车辆,再往河东“钟纺”(“钟纺”是日本军管企业,地点在河东郑庄子,即现在的棉纺五厂)去拉运棉纱。
  学生们去郑庄子“钟纺”的往返路线是从河北区三马路,经过金刚桥,沿海河河沿走到狮子林桥,再沿沿河马路到法国桥(现在的解放桥),过了桥和铁道岔子就到了大王庄,再顺着六纬路一直到现在第二工人文化宫正面对的一条路,走到“钟纺”。 50年前的河东,一片荒凉,今二宫附近那时荒草遍野,寂无人烟,这个“钟纺”仓库门前竖着一块大木牌,高约四米,宽约80公分,上边用日本字写着“夜间出入者枪杀”七个大字。木牌没有上漆,旁边立着持枪站岗的日本兵,周围都是电网,鹿砦之类的防护警戒用具,令人毛骨悚然。日本军官称领队的教师为“苦力头”。 ’
  学生们清晨5点由学校出发,领了车到郑庄子时,已是快10点了。从郑庄子拉运的棉纱,每车六件,其中四件平放在车排子上,两件码在上头,压得车子吱吱地响。八个初中学生拉运这六大件沉甸甸的棉纱,累得够呛,走不多远就得歇一歇,三个小同学在冰天雪地里又冻又累,已经走不动了,直哭。个子大的同学们,只好把他们放到车上,和货物一道拉着走。这样,本已够重的车辆,再加二个人的重量,就得咬着牙拉运。在六纬路大直沽田庄附近,学生们看到“钟纺”门口豢养着的几条高大凶悍的关东狗,悠闲地卧在厂门口,感到日本人统治下的中国人真是不如狗!刚走到大王庄铁道支线处,正赶上盟军空袭。学生们都知道这是来炸日本人的,无不兴高采烈,拍手称庆。防空警笛一拉响,路上立即禁止行走,就把车拉到道边,拿出午饭来吃。一边抬起头来望着天空,一边在大风中啃窝头,风沙吹到鼻子里和嘴里,我们嚼着午饭和沙子,但心里是高兴的,日军越是挨炸和打败仗,同学们就越是感到满足。
空袭结束后,解除警报,已是正午l点半了,大家拉起车来,过了解放桥,沿着海河向金刚桥走去,到了狮子林桥时,已是下午5点多钟了。这时从北向南来了一辆双套大马车,赶车的把式吆喝着,叫人们让路,原来车上拉的都是死人。这些死人是从全市各个角落里或公共厕所里弄出来的,他们都是抽白面儿(即海洛因)死的。这些吸毒者生前为过毒瘾将财产当卖一空,最后仅余身上穿的一身衣服,而这身衣服在他们咽气时,又被其他吸毒者扒掉卖钱,换成白面儿吸掉了,因此这些死人都是赤身裸体。他们被码成“马莲垛”(即两横两竖一层层往上码),一辆车最多装上 40多个死人。这些抽白面儿的,被日本侵略者榨光了钱财,最后落得如此下场,这是日军在中国欠下的又一笔血债!
  晚6点多,学生们拼死拼活地把棉纱拉到三马路,卸到日本仓库,然后再把车子放回原处,这才拖着疲备不堪的步伐走回家去,到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
  “勤劳奉仕”平均每半个月一次,日本人也假惺惺地付给一些“报酬”,这“报酬”不是现金而是实物。在那半夜排队买杂合面的日子里,能给点粗粮、杂粮就很不错了。但是一个季度才发一次。每次本应发点“文化米”、“玉米面”之类,但又被调换成了只能用做牲口的饲料,人不能吃的黑豆,而且还克扣分量。所以当时又出现了一些串街走巷的小贩、吆喝着“用黑豆换洋火 (即火柴)”。学生们被逼参加繁重“勤劳奉仕”,得到的仅有几盒硫磺火柴!
  经过“勤劳奉仕”,学生们就更知道了什么叫奴役和压迫,就更懂得国破家亡当二等公民的滋味!